传送的距离不会相隔太远,应该就在这附近。
“很合身,真是多谢。”
江槿边说边从树后走出,身上干净的棉衣遮去了大部分伤痕,隐隐可以窥见生前高挑正气的身姿。
“江先生以前是读书吗?”权珩看他隐隐露出的书卷气,眉眼带笑,开口询问。
“本是的。”
江槿的声音沙哑,烧坏的声带颤动,说出的话也带着嘶哑,但依旧能听出坚定。
“但后来国家有难,江某便弃笔从戎了。”
……
“弃笔从戎,保家卫国。”
纪念馆暖黄的灯光下,玻璃柜里的英雄勋章闪烁着金色光泽,旁边还有一本泛黄的小本子,一条已经生锈的怀表。
聂苍站在江槿的个人事迹介绍前,缓缓叹了口气。
“聂苍队长为什么叹气啊?”
苍老慈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聂苍连忙转身快走几步,从工作人员手里扶过老太太。
“刘馆长怎么亲自出来了?”
“当然是配合组织的工作啊,”老馆长笑道,双手交叠拄在拐上,“聂苍队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?”
“或许专业的事情帮不上,但要是关系到馆里的藏书资料、建筑布局之类的,我们都是可以效劳的。”
聂苍也笑起来:“这些事必然要请教老馆长,我们这些外行人哪里赶得上专业人士。”
“什么专业人士啊,我们就是日日看着英雄的事迹,和来参观的学生一遍遍讲解这些珍贵的英雄遗物,以及它们背后的故事。”
老馆长看向面前的宣传栏,又看向展柜里的物品,眉眼温和。
“久而久之,这些英雄的信仰就刻在我们的灵魂里了。”
聂苍刚要说什么,忽然扫到老馆长身后偷偷抹眼泪的讲解员,不由得愣了下。
“女士,您怎么了?”
小姑娘忽然被注意到,有些慌忙地擦去眼角的泪水,声音还是沙哑哽咽的。
“没什么,没什么。”
“唉,”老馆长叹了口气,拉过讲解员的手轻轻拍了拍,“没事了,没事了,我们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就好了,不要想这么多。”
聂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队员,被他看到的队员立刻忍不住开了话匣,语气里带着愤恨。
“刚刚林小姐在讲解细菌武器的事情,正讲到了细菌活体实验的地方,有个十七八岁的游客脱了外套,他里面穿的是和服!”
聂苍怔住,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哭出声的讲解员,又看向队员:“在纪念馆内?!”
“不然还能在哪?”队员越说越气,“林小姐制止后请他出去,那个游客简直是……不可理喻!
“不仅说穿衣自由,还斥责林小姐纪念馆的建立有害安宁,专门建立建筑怀念过去只会浪费资源,不环保,还影响文化交流!”
“通知保卫科了吗?”聂苍眉头紧紧皱起,“恶意滋事,辱骂烈士,这件事交给他们。”
“已经通知了。”队员看了眼哭到抽噎的讲解员,连忙从兜里掏出一袋纸巾,打开后把纸递给讲解员,“林小姐,擦擦眼泪吧,再哭眼睛会疼的。”
解说员接过纸巾,哑声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老馆长叹息,像是要将落寞叹尽:
“这里是古江纪念馆,不仅是当年古江抗战的历史馆,也是当年大屠杀的默哀地。哪怕现在和平了,人们的生活好了,历史和苦难也不应该被遗忘。
“现在一些年轻人的言论和思想啊……”
老馆长仰头看向面前的英雄雕像,眸里似乎有泪光,声音颤而哑,“你说,现在这些享受安宁幸福的我们,哪有资格替先辈去决定,去原谅?
“他们……他们怎么就说得出口那些话呢?”
她的哀伤和痛苦似乎要化成实质,悲伤翻涌在每一个人的心中。
讲解员低头小声抽噎,在她身边的队员刚要安慰,自己也红了眼眶。
聂苍张了张嘴,目光落在老人脖颈的斑驳刀痕上,最终垂眸静默下来。
他知道老馆长的丈夫叫江槿,是保家卫国的英雄。
也知道老馆长当年在古江沦陷时带领全城妇女组建队伍进行抗争,后来被俘虏成为慰安妇,硬是从非人折磨中活了下来,还救出了集中营里的数名女性。
后来更是成了红色特工,长期潜伏在白区核心。
游客说的那些话,在场没有人会比她更痛心。
“很抱歉。”聂苍很轻地回应,已经耳背的老人只是不移目地望着熟悉的雕像。
……
“所以您是要拿到三城的通行证后去看望家人,有什么时间限制吗?”
血色月牙下,权珩走在江槿身边。
“算是有,红月圆时拿到三城盖章的通行证,就能过河去看望亲人了。”
“过河?”权珩捕捉信息,“什么河?”
“沟通这里和人类世界的一条河,三城的回家指南上叫它暗垢河。”
暗垢河?
是她知道的那条,现在的“无垢河”吗?
江槿长叹:“去年还有好多战友和我一起醒过来,没想到今年就剩下我一个了。”
权珩微顿:“苏醒有什么条件吗?”
“需要人类世界有人记得你,也知道你的基本生平,如果能基本完整地保留着你生前使用过的物品就更好了。但如果……”
江槿顿住,他抬头看向天上月,抿了抿唇:
“如果大家都把你忘了,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,我们会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。
“遗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抹杀啊。”
江槿朝权珩笑了笑,眼中闪着星辰一般的光芒。
“其实我们都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记得,也从未后悔为了信仰和光明的未来献上热血——只是每年都有这么个盼头,想回家去看看。看看牵挂的人,和牵挂我们的人。”
权珩静了静,开口询问:“您上次过河是什么时候?”
“这个,说来惭愧。”江槿不好意思地抓了把头发,“其实我没有成功拿到过三城通行证。”
权珩:“……”
“那个,咳咳。”江槿握拳抵唇,严肃地咳了几声,“三城的通行证实在不好拿,我每年都在很努力地尝试了。”
权珩伸手揉了揉眉心:“那今年我和队友帮您拿吧。”
“你还有队友?”江槿先注意到首要信息,“那怎么不见其他人?是掉进坑里后和队友失散了吗?我帮您找吧,我对这块很熟悉。”
这一连串下来,权珩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。
“这附近最常有玩家登陆的地方应该在这片林子里,那边有开采了一半的矿山。”
江槿示意权珩跟着他往里走,侃侃而谈:
“说起来我们排当时还打下过敌人占领的矿山,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,我当时还缴获了两块怀表来着!后来组织奖励给我了,我就自己这放一块,我夫人那留一块!”
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块金色怀表,脸上带着笑。
“这里面还有我夫人的照片,我可宝贝了。”
江槿说着打开怀表,露出黑白的老照片——
温雅又不失英气的女性唇角带笑,向着镜头后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丈夫看去。
温馨定格此刻,挚爱与信仰皆在。
“我夫人,唐心兰。”
江槿珍爱地拂过照片,“我和我夫人青梅竹马,后来一起就读新式学堂,参加过各种新式运动,后来我弃笔从戎,她便在后方兴民业做支援。”
“您和夫人的感情真好。”权珩叹道,“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挚爱是人一生幸事。”
江槿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,低头看着怀表上的照片,恋恋不舍。
“说来惭愧,不算在这的日子,我生前也有三年没见过心兰了——战火纷飞,也只有书信千里传音。我本是说好陪她去看木棉花的,可惜……”
江槿顿住,长长叹息后不语。
可惜炮火灼人,战争残忍,英雄无归洒热血,便只能失信于爱妻。
“虽然早过了木棉花的花期,但我倒有些办法,”权珩笑道,“等我们拿到三城通行证,过了无垢河,我来满足二位赏花的心愿。”
江槿霎那抬头,忍不住想笑,又觉得这些不太礼貌,努力抿住没了唇的嘴巴,最终放弃掩饰,欣喜道谢:“多谢!”
“应该的。”权珩含笑点头,“毕竟这也是我的任务。”
-
“姐姐!是你吗?”
脆生生的呼唤从路边草丛响起,沐镜和一只吐舌头哈气的半大狼狗一起从草丛冒出头,手里还拿着小手电:
“哇!小六超厉害,找到姐姐了!”
沐小六骄傲抬头:“嗷呜!”
狼犬鼻子灵得很,更何况是怪物化的狼犬。
权珩找人并不心急,就是因为比起她找沐镜,沐镜找她会更快更简单。
“姐姐。”沐镜说着想要从草丛里把自己扒拉出来,沐小六轻捷一跳就逃离困境,顺嘴叼了一下沐镜的衣领。
“谢谢小六!”沐镜拍拍它,赶紧跑回权珩身边,“姐姐有遇见危险吗?有没有受伤?”
“没有危险,更没有受伤,”权珩耐心回答,“放心就好。”
“这是猎犬吗?”江槿惊奇地看着乖乖跟在沐镜身边的狼狗,“好听话,真是只有灵性的好犬。”
沐镜笑着抱住沐小六的脖颈,丝毫不惧怕江槿的容颜,笑得灿烂:“谢谢叔叔!”
“不谢不谢,”江槿难得看到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孩子,语气柔和,“你是小同志的队员吧。”
“是啊!”沐镜先抬头看看权珩,见对方默许才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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