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插手兵事的缘故。
皇帝为什么开海运绕过了东南?为什么重开福建市舶司,还要画蛇添足新增一个上海市舶司?
就是因为福建真的有倭寇,福建是真的敢反!
皇帝为什么看不惯杨博,还要礼贤下士?为什么想动京营,还要低声下气看他们舅甥的脸色?
就是因为宣大是真的有鞑靼,俺答汗的互市,是真的被晋商把持!
这些,都建立在大明朝中枢权威不振,京营兵备孱弱的基础上。
一旦皇帝真的提振了京营,那某些人,就真的朝不保夕,被皇帝生杀予夺了。
别的事,张四维都可以迎合皇帝,做个佞臣,但这兵事,乃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,丝毫不敢退让。
王崇古看了一眼神色阴鸷的外甥,皱眉道:“皇帝怎么会这么不讲道理?”
什么国之蛀虫,未免也太难听,晋人何德何能担此罪过。
如果说南直隶还有历史原因,那么山西就真的是靠自己本事了。
山西的冶铁业、丝绸业、煮盐业,在整个大明都是首屈一指。
营商条件摆在这里,难道还能让晋人不做生意?
要做生意的话,那不就是为了赚钱?赚点钱不是很正常?
既然都已经“豪商大贾甲天下,非数十万不称富”了,子弟难道还要下地种田?自然要是好生读书的。
豪商大贾一多,读书人也不少,自然爬到高位的乡人就多起来了。
那相互扶持一下,不是人之常情吗?怎么就变成国之蛀虫了!?他历经两朝,此前的两位皇帝可没这么不讲道理,要灭绝乡友这种人之常情。
张四维也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: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”
“山西本来底子就好,自从隆庆互市之后,外面更是在传‘繁华富庶不下江南’这种话。”
“皇帝这是盯上咱们晋商手里的银子了。”
照理来说,被皇帝盯上这种事,就应该学杨博那样,溜之大吉。
但经商这种事,官面上总得有人接力,否则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。
非得等到提拔施恩乡党,把这担子交到万世德、王家屏这些后起之秀身上,才能安心致仕。
这就是乡党水面下运转的规则,就像杨博早就想致仕了,却还是等到现在。
如今只是顶上来不是时候罢了,遇到一个心有成见的皇帝。
王崇古思忖半晌,面色颇为凝重。
若真像自家外甥所说,皇帝是这种想法,那可不是什么好事。
这已经不止是关乎钱财、地位了,而是身家性命相关。
那他必然得在边事上,继续利用互市与晋商,姑息俺答汗,养寇自重。
同时在中枢,凭借兵部、乡党,与皇帝周旋,疲弱大明朝的兵备,控制三晋、打压京营、影响东南。
可是……
这样一来,他还怎么扫清鞑靼!?他还怎么封狼居胥!?他当初主持俺答封贡,上奏给先帝,说是借着一段时间的和平,整饬兵备,以求一击建功,那是真的发自肺腑。
事后高拱屡屡传信,让他修战守,捣敌巢,他也从来没含糊过。
皆是出于本心啊!王崇古固然是商贾之家出身,淡薄道义,但他生长于边疆,从小见识蛮族铁蹄肆虐,岂能无动于衷?钱财、地位,固然是他难以舍弃的,但扫清鞑靼,平息边事,又何尝不是他的愿望?
想到这里,他更是犹疑不定,两难之间。
见到外甥还要再劝,抬手终止了这场谈话:“待我明日面圣后再说。”
王崇古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,径直转身离开了书房。
……
翌日,清晨。
今晨风有些大,卷起地上的碎屑枯叶,在空中打个旋,又摇摇晃晃地落下。
王崇古吹着风,走在路上。
他没有乘轿,为了消解一番复杂的情绪,他选择了步行赶往皇宫。
廷议之前,他还要去一趟西苑面圣——皇帝对于两日还没议出结果,已经很不满了。
可到了这个时候,王崇古心中还未拿定主意。
此时天还没亮,王崇古就这样皱着眉头,心不在焉地走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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