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故,他方才那句指摘圣人话,只不过是刻意在给王世贞施加压力罢了。
为的,就是在心理上逼迫这位文坛盟主,玩一出进二退一的戏码。
如果说要抢夺释经权,王世贞定然推三阻四。
但若是问圣人是不是错了?那王世贞就得哭着说——圣人本意是好的,是他们理解错了!我这就去更正,陛下别说了!所以,朱翊钧一点也不急着催促王世贞,任由他此刻心中天人交战。
皇帝走在前面,悠闲地向王世贞说着此事原由始末:“去岁,朕研治经典时,读到礼记,便对此事产生了兴趣,想亲眼见证一番这等神奇之事。”
“随后,朕便开始着手,吩咐内臣挖凿池塘、堆养腐草,彼时还请了诸位先生见证。”
“只可惜,最后腐草未能化萤。”
“朕心有不甘,待到今年入夏前正欲再试,结果我那表兄李诚铭,自告奋勇,说朕的方法不对,他可为之。”
“他为人颇为可信,朕便将事情交予了他跟。”
“随后,他便用从学府那边学来的所谓‘对照实验法’,试了数次。”
“在一处净池中,隔了三个水箱,一处只堆养腐草,一处只投入成虫,一处则是兼而有之。”
话到这里,朱翊钧便戛然而止。
王世贞一面被勾起些许好奇,一面则是有意争取思考的时间,乐得东拉西扯。
“对照实验法?”他先是疑惑重复了一遍,又紧接着问道,“敢问陛下结果?”
朱翊钧神色温和,摆了摆手揭过第一个话题:“这是逻辑学的功果,还未编纂成册,日后再说。”
“至于结果……”
他轻轻颔首。
身后的张宏,从怀中取出一卷文稿,送到王世贞面前。
王世贞行礼后接到手中。
定睛一看,封面几个大字,文法奇特,却简单易懂——《基于对照试验的方法,探究生活在水里的某种萤火虫的繁衍方式》。
下面还有一行小标题“为解决长惟皇帝关于礼记中‘腐草为萤’的疑惑,特由内帑拨款。”
王世贞手中拿着这一卷文稿,面色古怪。
啥玩意儿?
这一串标题名毫无文学的美感就不必说了,下面这一行,怎么还称上皇帝私号了?
长惟是小皇帝的号,因私人属性比较重,平时向来不会用——历史上叫禹斋,朱翊钧觉得不好听,不取也。
现在又没别的皇帝,这特地点明是哪位皇帝,反而让王世贞觉得奇怪。
朱翊钧似乎看出他的疑惑,笑道:“朕也不懂,只是我那表兄说,做实验不同于做学问,不讲文华,只求精准,出现的每一处人、物都不要有歧义。”
“如今朕无谥无庙,便以号称了。”
皇帝说得轻松。
王世贞闻言,心底反而越发沉重。
这行止不重身份,显得轻佻,但又额外透露出了皇帝的态度,显得十分重视认真。
王世贞心中再度叹息,恐怕,不好善了啊。
他怀着沉重的心情,翻开了那位武清伯世孙所做的“实验卷稿”,认真阅读了起来。
其中只是一些所谓实验的过程而已,稍显详细。
譬如什么捕获成虫的过程,“萤虫居水,三月中旬开始上岸,于通州某乡灌溉渠处捕获六只。”
又譬如实验时,“同一净池,同一温度,水箱同一规制……”
王世贞并不关心这些,他认真阅读的模样,只是做个样子。
心中却是在思虑着自己应当作何抉择。
场上又是沉默半晌,只剩下王世贞翻阅稿卷之声。
好半晌过去。
王世贞才终于有了动静。
他将稿卷合上,还给张宏。
内容自然不必多说,无非就是成虫产子,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