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了目瞪口呆,想不到自己奉行了几十年,一生沾沾自喜、以为可以留芳百世的忠君敬上,竟然被这个方外人讥为“小节”,可旋既想到这些年的苦心维持,李鸿章却只得苦笑道。
“石林先生教训的极是!”
“到了今天这个时候,有些话夫我不得不直说了。一家一姓,国家兆民,两者相比,孰重孰轻,孰大孰小,这对普通人来说,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。然而许多读书明理的大人君子却常常愚昧得很。他们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愚昧,并非识见不够,乃由于私心所充塞也。大人几十年来,孜孜矻矻苦读诗书,克己复礼砥砺品行,身先士卒统率淮军,夙夜匪懈以勤政事,苦心经营维持北洋,但这一切,都被“忠君敬上”所匡限。若在我中国之盛世,此诚可以附骥尾而行千里,伴丽日而照后世,可是大人生不逢时。今者,且不问他爱新觉罗氏以塞外蛮族而役使我中华,屠我汉家之百姓,今时更置国家于水火,令兆民遭涂炭,所谓之满清正可谓日薄西山,气息奄奄,朝不保夕,行将就木,大人苦心数十而使满清中兴,岂不是缘木求鱼,又好比南辕北辙。孟子说得好: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”又说:“君之视臣如土芥,则臣视君如寇仇。”吊民伐罪,征讨寇仇,有何不可?数年前大人曾问与浩然,与你之区别在于何处,浩然长笑了之,实际上,你们最大的区别在这里:几十年来,大人一直囿于忠于一家一姓之小节,遗忘了拯救国家百姓之大义。千秋史册,或许会说大人是爱新觉罗氏的忠臣,但绝不会认为大人是光照寰宇的伟丈夫。”
这一段话,说得李鸿章似有大梦方觉之感。他想起自当年率领淮军至上海之后,其后数十年间不知有多少人说出推翻满人、自立新朝的话,但所有人的立论角度都与沈明心不同。他们都是从不能受制于人、要自己做皇帝的角度出发,谁都没有像石林先生这样,从天下百姓的利益着眼。是的,石林先生说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大至公的道理,的确不能为一家一姓而牺牲国家兆民。
可惜,这一切都晚了!也可惜,这一生七十九个春秋,早已把大清朝忠臣的形象铸定,十年前,甚至去年,李鸿章根本就也不愿去改变。但现在,他却知道,不是他变或者不变,而是……有人在变,有人不会像他一样,为一家一姓而牺牲国家兆民。
“石林先生,你居于朝鲜,为何不早一点到天津来呢?”
“这都是天数。天数注定这一切,我中华要多遭受那几十年劫难,这几十年的劫难死者又何止千百万……”
看着面色灰白的李鸿章,沈明心话声稍扬。
“现在,如果一切顺利的话,在唐帅应该已经于沈阳登基为我中华之帝了!”
什么!
听到这个消息,李鸿章的脸色瞬时变得尽是白,额头上虚汗淋漓,头已歪倒在靠椅上,赶忙停了嘴。
“好,很好,老夫终究还是不如他唐子然甚多,石林先生,你有一个好孙女婿啊!”
在道出这一句话后,原本看似已经能接受一切的李鸿章的心里却是一时痛苦万状,头一晕,人便昏迷过去了。(未完待续。)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