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眼低下了头。
“小姐,我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帮夫人做了很多事,我答应过夫人要照顾好你。她只希望你无忧无虑地生活,那我就要照做。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你,不知道信里会不会……我怕小姐觉得夫人变了。”
程澈轻轻摇头。
“不会,不管母亲从前做了什么,她只是我的母亲。”
程澈拆开信封,展开了来自十五年前的信。
程程,今日满园微风,我们一起种的花开了。
少年时我随父亲离开皇城,在云州靠一家小小的医馆为生。云州极美,天高地阔,繁花似锦,棠城种不出那样的花,将来你一定要去云州看看。
那些日子父亲教我采药,辨识百草,他把一身医术倾囊相授。你的外公是个很了不起的人,治病救人,他只看病况,从不在乎金银。云州出现疫症时,他彻夜不眠研究药方,掏空了家底配药施赠。唯恐有人得不到救治,他还亲自去其他医馆,分文不取赠予药方。
人们敬爱他,称诵他,我以为那些人看着父亲的心情会同我一样,可事实不然。
父亲一直珍藏着从前的官服,他挂念小皇帝,像挂念着自己的孩子。春天北方多飞絮,他总惦记着小皇帝的咳嗽。我没有见过那个皇帝,只在父亲口中常常提起,经年累月,似乎我也与他有些熟稔了。也因此,听说皇城破了,从此以后泱泱华夏再无帝王君主,我竟有些恍惚,下意识地担忧起了那个小皇帝。
我赶回家,想告诉父亲这个消息。却只见到他穿着官服倒在地上,周围的人朝他砸烂鸡蛋和菜叶,程程,那一刻我不敢上前。此后我无数次梦见那一刻,即使在梦里我上前千百次,父亲也不会回来,他恐怕从没原谅过我的懦弱。
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
我躲在远处,看着他们欺辱我的父亲,待人群散去,我才敢扶他回家,可是那天夜里他就走了。我变成了飘摇在天地间无根无依的浮萍。
我没有钱安葬父亲,医馆门可罗雀,药农上门来收赊欠的药材账目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想逃走,也真的这么做了。
所幸曾经被父亲救治过的邹先生知道了父亲离世的消息,愿意资助我往南洋求学,我在那里遇到了你的父亲允生。程程,你的眼睛和你父亲一样,每当我看到你,就好像也看到了他。他本可以在南洋度过无忧的一生,却为了我抛下家人,来到了棠城。
我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亲手推翻自己建立的寒山与黄海,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,亲眼看到我的程程长大。
我的一生犯过许多错,父亲面临千夫所指时,不敢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是我的错。求学归来,因为满腔怨恨愤怒答应制毒是我的错。让允生一起还邹先生助学的恩情,也是我的错。
将自己所有的错,归咎于这个世界,恨不能将其彻底摧毁,明知道毒烟害人,还是凭着这些恨意,冷血地做了下去。这是我最大的错。
直到拥有了你,程程,我的孩子,你就是我的希望。
我终于醒过来,我不能留给你一个破败的没有希望的世界。如果我曾经亲手点燃烧毁这个世界的那把火,那么我一定要做点什么,至少尽我的能力去挽回。
真抱歉啊程程,母亲醒悟得太晚了。
也许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,但是母亲总要试试,不是吗?当初是我胁迫向家夫人合作,可最后只有她愿意帮我,她是个好人,一定会照顾好你。
程程,母亲只要你永远心怀希望。
程澈看完信,沉默着来到吧台边,端起叶燃倒好的酒一口喝尽。
“程程……”
叶燃担心地看着她,阻止了她倒第二杯酒。
“叶燃,我要加入你们。”
叶燃有些尴尬地看向辛夷,辛夷点点头,退出房间并带上了门。
“程澈,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“只喝了一杯,我现在比你都清醒。我一直知道你在做什么,那个李记茶餐厅,你们就在那里接头不是吗?带我去。”
叶燃正色起来。
“程澈,这不是给你开玩笑的事。我们不会为你的一时冲动买单,请你尊重我们,也尊重自己。”
程澈抬起眼看着叶燃,她的眼睛无比清亮,曾经的懵懂仿佛被刚才一把火烧干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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