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璃殿上,月灵州与西夜州的到来让筵席变得肃然。伊洛徵迎客进门,但四十八翕侯对这两位“客人”多有异议,尤其是有世仇的月灵州。
神女雪玉尘仙姿佚貌,不可方物,众人投去的目光大都是赤裸的审判。他们都牢记着祖辈传达的旧恨,可亲眼见着年轻漂亮的美人儿,那些遥远的呼唤又显得无足轻重。
西夜州的新王就是传说中丢失数年的小王子,哈迪斯一派将人寻回苍岭潜伏于皇城,在阿尔赫烈相助沙州定坤高地的时候,小王子反杀出血路重掌权柄。
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新王,名唤燕塔尔。
燕塔尔一双厌世眼眸唯独对上阿尔赫烈方才显露出几分其他情绪。
***
“神女,西夜王,你二人于我城门口击鼓,可是要参加夏围。”伊洛徵开口询问。
燕塔尔最先回话,他说:“历年夏围都少不了我们苍岭诸州,本王想沙州都能不计前嫌前来参围,西夜州又有何不可呢?”
沙州王就在席上,面对这个狂妄自大的臭小子的寻衅,他也不愿拂了乌州的面子,冷哼一声算是回击了。
但伊洛徵并未轻易应答,他问:“可你之前未受赤谷城拜帖,如此随便行事倒叫我们不好招架。”
“君王说话真客气,”燕塔尔却不很客气地回道,“你们在延州刺瞎了哈迪斯一只眼睛,又再我们回城路上断了他的脚筋,究竟是谁不好招架呢?”
延州王只知晓哈迪斯被一个汉家女刺瞎了眼睛,但不知道脚筋也被人挑了,其他君王投以询问目光之时,他摊了摊手意为与他无关。
哈迪斯向天神发过誓,此生绝不踏进乌州一步,此番燕塔尔前来确实未见他的身影。
阿尔赫烈看着燕塔尔,压了压唇角。
伊洛徵心中有数,他道:“想必你也要参加峡谷之战,真是少年豪杰,追求果敢,只是不知你们西夜州会拿出什么作为战资呢?”
“牛马、土地、奴隶不过平平之物,今年夏围我已秋刀谱奉为战资。”
提到秋刀谱,伊洛徵看了眼阿尔赫烈。
燕塔尔也顺之看去,轻蔑含笑:“大家只知秋刀谱闻名,却不如右将军切身感受过秋刀的厉害,右将军,本王说的对吧?”
席间有浅浅议论之声。
阿尔赫烈却漫不经心地说:“你要听实话吗?你阿克耶在世时确实以刀法绝世自称,不仅苍岭高地受其迫害,便是南北两道也心有余悸。只是,人之不幸,莫过于自足,若不然再好的绝世刀法也保不住性命,所以我杀他,易如反掌。秋刀,练的是心境,风起于青萍之末,止于草莽之间,持刀人一贯强蛮没有好下场,只有心存善念才能练就必杀之技。”
阿尔赫烈一式柔招打得燕塔尔涨红了脸,或许这段话在场旁人不甚理解,但燕塔尔不同,他有幸在世间最美好的人身边生活,他的心,是被感悟过的。
燕塔尔的眼角亦逐渐泛红,他又是一声冷笑:“所以你们赤谷城,是敢还是不敢让本王参加夏围呢?”
伊洛徵说:“你以至宝为筹,怎好拒绝,西夜州可以参加夏围。”
“本王赢得魁首之后,乌州王可别忘了,你还要应允一个请求。”
“当然,老规矩,不杀人,不交金,不割城。”
“很好。”
燕塔尔达成目的也不想再留在殿上与人惺惺作态,临走前他看向站在旁侧的月灵族人,目光最终落于神女的身上。
陆姩回望着他,曾经的憉城少年如自己一般,俨然成为一州之主。
只听燕塔尔唏嘘开口:“神女……呵,世事无常,真是精彩。”
***
燕塔尔一出殿,便看见了她。
萧明月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,怕自己看错人又怕错看人。
“夜奴。”她唤。
燕塔尔一步一阶,缓慢走下。
他无视眼前人。
萧明月只觉心间悲愤难抒,她大步上前想要抓住燕塔尔:“夜奴!你为何见我一言不发!”
西夜州侍卫突然拔刀相向:“退下!”
一侧的花玲珑亦是气愤,她喊道:“你们大胆,这可是右将军阿尔赫烈的夫人!”
陆九莹也出声:“夜奴,宋家家主寻你不得,少家主也为你忧心,你怎么到了西境不与家中报个信?”
燕塔尔本不想理会,听到陆九莹说话他咬咬牙,转过身来:“安宁公主是吧?你一个和亲公主不理外交,倒有闲心来管教旁人,是了,听闻你以前在中原便是个仰人鼻息,趋炎附势之人,所以无论你做什么,走到哪,只要张一张你那巧辩之舌,便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帮你。”
“夜奴,你到底在说什么?”萧明月强压怒火。
“萧夫人。”燕塔尔终于直视萧明月,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怨恨,“我叫燕塔尔,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夜奴。”
“我今日不问你是谁,也不管你为何会到西境,你现在就回家去,师父在等你,阿父也没有死,他们都在家中等你。”
“家?萧夫人说笑了,中原不是我的家。”燕塔尔指了指脚下,“这千山万壑,无边风月才是我的家。”
萧明月看着少年蛮横冷厉的模样,突然有些不敢认了。以前那个总爱依傍着自己的小少年,总是天真无邪,烂漫非常,他偶有娇气,但从不会恶语伤人。
“你是夜奴吗……”
萧明月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,垂下了眼眸。
燕塔尔感受到她的悲伤,指尖微蜷:“我是西夜州的君王,是苍岭之主。萧夫人,我再说一遍,你认错人了。”
燕塔尔绝情回应,转身便走。
这一次,萧明月没有阻拦他。
***
陆九莹轻轻拍了拍萧明月的肩,安抚道:“我们不知夜奴身世如此动荡,他定是彷徨的,莫要心急。”
“我们虽不知但是他自己一定知晓。”萧明月看着夜奴远去的背影,十分心痛,“我捡到他时,他已经十岁,正是记事的年纪,所以说那么多年,他看着宋家为他寻亲却对身世闭口不言,在家时我总说他的性子软糯可欺,眼下看来那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躲藏手段。或许……在西夜州人残杀商队时,他便动了离家的心思。”
“这都是你一人的猜疑。夜奴以前最听你的话,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。”
花玲珑作为旁观者觉得这个燕塔尔不是个好东西,但是她为了不让萧明月伤心,也附和陆九莹:“九公主说的对,上一次在辞城,我翻到哈迪斯的院子中撞见的人就是他,他当时想跑来着,硬是被绑了回去。”
难怪他有憉城口音,竟是熟人。
萧明月敛了敛心绪,就在这时,瓦瓦独自一人来到此处。
“九公主,明月阿姊,玲珑。”
陆九莹应她:“瓦瓦怎么来了?”
瓦瓦羞愧说道:“我心中实在难安,想当面致谢九公主。适才我……是我愚笨,九公主当真服下了那碗天香花?”
“我将汤水倒在了衣袖上,并没有喝。”
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
瓦瓦想到什么,先细细观察四周,见无人守候便朝她们走近些,将在席间听来的西境三大名术悉数告知。
萧明月与陆九莹明显一愣。
“月灵族人不畏火……”陆九莹沉思。
萧明月也略有失神:“西夜秋刀,确实有威力。”
瓦瓦这会倒聪明起来了,贵女都能知晓的,那右将军阿尔赫烈必然知晓,可萧明月却不知。于是她补充一句:“你们初到西境想来很多事情还来不及了解,我也是今天才听说的。”
花玲珑正想多问些关于阿楼州的名术,便听殿前传来声响。
瓦瓦不敢露面,忙说:“九公主,那我便先走了。”
***
陆九莹也终是等来今夜要等之人。
阿尔赫烈是同月灵族人一道出来的,只是他止步于高台之上,并未再往下走。
长老雪笙与蛊王雪弥在前方为神女开道,陆姩的尊荣可见一斑。
适才夜奴那般不愿与萧明月相认,死里逃生的陆姩或许也是顾虑繁多,想到如此,陆九莹往后退了退。
雪笙与雪弥继续往前,陆姩却缓了脚步。
她转身看向三人:“九莹阿姊,玲珑,许久不见。渺渺,祝贺你成婚。”
陆九莹萦怀不已,一时情绪难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,她趋步上前拥抱住陆姩。
“姩姩,你还愿意认我这个阿姊。”
“阿姊,你我一同长大,历经风雪,我怎会不认你。我一直都是林义王府的李姩,也是镇北侯府的陆姩,但我,也是雪玉尘。”
“夜奴,你到底在说什么?”萧明月强压怒火。
“萧夫人。”燕塔尔终于直视萧明月,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怨恨,“我叫燕塔尔,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夜奴。”
“我今日不问你是谁,也不管你为何会到西境,你现在就回家去,师父在等你,阿父也没有死,他们都在家中等你。”
“家?萧夫人说笑了,中原不是我的家。”燕塔尔指了指脚下,“这千山万壑,无边风月才是我的家。”
萧明月看着少年蛮横冷厉的模样,突然有些不敢认了。以前那个总爱依傍着自己的小少年,总是天真无邪,烂漫非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