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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0章 终是时

    我叫唐三。

    一个……自私的兄长。

    我本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,幸得宗门收养,得一安身之所。

    从此,便生是唐门的人,死是唐门的鬼。

    但纵使从小被养在唐门中,难以接触外世。

    我自始至终都清楚,我并非真的不谙世事的白纸。

    游鱼尚且渴望更广阔的天空,何况是苦困于庸碌无为的外门中的我。

    我羡慕内门弟子可以修习的高深功法,亦羡慕他们所习得的高阶暗器。

    内门的师兄姐每每经过,谈论起那些传说中的顶级暗器,传述宗门长老玄天功境界如何妙绝时,惊叹与赞美不绝于耳。

    也在我心中埋下向往的种子。

    所以我悄悄偷来宗门至宝,玄天宝录。

    终是得偿所愿,习得所有更高阶的唐门功法。

    还锻造出唐门暗器第一,佛怒唐莲。

    哪怕此后被宗门长老追杀至鬼见愁,跳崖身绝,心亦无憾。

    因为我自傲,也觉得我有足够的天赋。

    曾经不得重用,那是他们目不识珠。

    所以所有的不甘,都在长老们见得佛怒唐莲之后,瞧着他们一个个震惊愕然的脸色时,尽数消散一空。

    甚至在跳崖那一刻,我心仍觉几分快意……

    却未曾想,这舍去生死的一跳,并未换来我的死亡。

    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并且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中,拥有了未曾拥有过的血脉至亲。

    降临新世界之初,不安是难以避免的。

    全新的语言和文字,就是第一道我必须要跨过去的鸿沟。

    所幸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耐。

    ——否则也偷不到玄天宝录,还悄无声息锻造出佛怒唐莲。

    也所幸,在这世上,那个我要称之为父亲的男人,对我的关注不多。

    因为他要分出大多心神去照顾另一个幼童。

    ——我的弟弟。

    那个男人叫他唐六。

    我的胞弟,唐六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幼弟似乎是个病秧子,自出生起就病恹恹的,体弱,并时常发烧。

    我没有见到母亲,所以幼弟身子抱恙时,都是父亲全心全力在照顾。

    我也因此,有很多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,去慢慢适应这个世界,也开始偷偷修习记忆中的玄天宝录。

    当然,偶尔也会分些注意给幼弟,担心他这么烧下去,以后会不会变成个傻子。

    不过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,身上也有些神秘之处。

    至少,他明明没见到过男人有使用过草药,可每次幼弟离开他手上后,情况就会莫名的稳定不少。

    看样子这个世界也有能人异士。

    后来他们逐渐长大,幼弟也终是不再像以前,成日高烧昏迷不醒。

    但父亲却好像逐渐不管他们了。

    尤其是发现他能自己上灶台做饭,满足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,以及能外出寻些草药,替幼弟熬来愈病的汤药之后。

    我没有意见,毕竟我也不是真正的孩童。

    但父亲却开始酗酒,而家里收入不多。

    我看着终日沉默的幼弟,想了想,决定由他去了。

    自我慢慢学会这世上的语言和文字之后,也是差不多到了正常婴儿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。

    可我的幼弟,自身体状况好一些后,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。

    我想他可能真的是被烧坏了脑子,可有时候又会有种错觉。

    ——这个长得异常好看的弟弟,似乎也跟他以前一样,在偷偷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。

    如此荒谬的猜测,实在太不合理,毕竟哪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,有人和他一样穿越到了这个世界,还跟他成了同胞兄弟?

    何况这个好看的弟弟,还很粘他。

    我前生没有过家人,所以今生,想把一切的好东西都给他。

    尤其是幼弟第一次开口,叫的是“哥哥”以后。

    我生出了不亚于做出佛怒唐莲时的欣喜之情。

    我想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,就将我唐门的功法倾囊相授。

    幼弟的确展露出了兴趣,跟着学了一阵。

    叫“哥哥”的时候好像也变得越甜了。

    但他的兴趣也没保持太久,虽然每日还会和我晨起,陪我外出修习。

    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父亲仍是整日酗酒,只在清醒时做些锻造的活计,挣来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。

    即使大部分的收入,都被他用来买了最劣质的酒。

    我看了看弟弟从小就瘦瘦弱弱的身子,头一次生了些不满情绪。

    可他毕竟是我此世的父亲,何况如今我太小了,而且他也不简单,动手的话我毫无胜算。

    我有些憷他。

    但弟弟好像看不过去了。

    他带着我跑去外面做陷阱抓兔子,还在家里腌菜,竭尽所能的去做一切能获得食物的事情。

    甚至还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抢了父亲的酒,还有父亲做工挣来的钱。

    起初,他还只是用小小的身子抱紧酒瓶子,手里紧紧攥着不多的钱,红着眼,抿着唇,面对冷脸显得压迫力十足的父亲时,头却就是倔强得不肯低下。

    他们往往会这样无声的对峙很久,谁也不肯把眼神移开。

    虽然最后,都是父亲先默默转身走开,一路回他自己房间里去了。

    然后弟弟眼睛亮亮的看向自己,破涕为笑,说“我们可以吃点好的啦”。

    次数多了以后,他甚至敢直接跟父亲大声嚷嚷了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体型差距,或许他都能跳过去打父亲的膝盖。

    也不是没担心过他会被父亲揍,但弟弟就是每次都能从父亲手里把酒和钱抢过来。

    哪怕那双手有力到能将沉重的铁锤抡得虎虎生风。

    就是趁弟弟睡死时悄悄跑来他们房间里拿钱,再出去买酒的身影,属实有点狼狈。

    第二天要是被发现了,还要承受弟弟一整日红着的,委屈又幽怨的控诉目光。

    ——当然那是最开始的时候,后面他已经开始直接开骂了。

    父亲从开始被骂时的手抖,拳头下意识握紧,已经到后面的司空见惯、油盐不进了。

    而且,父亲好像……还挺喜欢看那之后,弟弟被气成鼓鼓的河豚的样子。

    直到离开去上学之前,家里的平常日子大多都是如此。

    我很喜欢这种日常,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时候辛苦。

    我甚至甘之如饴。

    因为每天都能看见弟弟和父亲在身边,看着弟弟和父亲互怼,看着有亲人在的日子。

    真的太美好了一点。

    比我的上一世要好出太多太多了。

    有时候看着,我也会很羡慕。

    羡慕弟弟和父亲之间的相处模式,那种表面上两看相厌,但其实谁都很爱着彼此的关系。

    不然,为什么弟弟后来偶尔的反复高烧,都是父亲第一时间察觉,甚至比他这个和弟弟大被同眠的兄长还要早。

    ——后来我知道,那是因为精神力时刻都注意在一个人身上的缘故。我们往往将其称之为精神锁定。

    不然,为什么弟弟老是抱怨父亲酗酒,对此颇有微词,却还是不把钱和酒藏起来,一直光明正大的摆在他们的房间里,简直就像是刻意在方便谁来拿走似的呢?

    ——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弟弟一直都清楚父亲颓废酗酒的原因。他虽然嘴上不说,还天天跟父亲互怼,但也是心疼父亲的吧。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由着父亲来了。

    我很羡慕。

    就像羡慕当初的内门师兄师姐。

    我的弟弟,他偶尔很懒散,好像什么都无所谓,以和父亲互怼为乐。

    他也曾经病弱到几乎濒死,父亲不眠不休用魂力为他调养了近半个月,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。

    但在弟弟年幼时,这样的状况却并不止一次。

    世界好像都在放弃他,可他顽强的挺过来了。

    此后每每冲着他笑时,都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。

    ——还是只为他盛放光芒的太阳。

    所以这一羡慕,就出了大问题。

    当神诋确确实实告诉我,我的弟弟,他其实并非我该有的同胞兄弟,而是来自宇宙之外的未知,那个更高层次、高到他们谁都难以想象的维度之时。

    我曾经的确想过,那又如何呢?

    哪怕这一路走来,弟弟编织了不少谎言蒙蔽他。

    可那些,不都是为他着想么?

    我也是穿越而来的啊。

    他只是我的弟弟,仅此而已。

    我也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坚定。

    可是神王说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他真的拿你当兄长吗?”

    “他终究是我们需要仰望的外来者,终有一日,是要回到他真正属于的那个世界里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、我,我们所有人对他而言,皆是不值一提的蝼蚁。”

    “他孑然一身而来,也要孑然一身而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付诸真心,付诸一切,付诸一生。对于外来者,也不过他归去之后的一场笑料谈资。”

    “何况他最终的目的,还是毁灭、重启我们的宇宙!”

    “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!”

    说实话,神王之前的那些长篇大论,我都不在意。

    我只听见了最后那句。

    不是一路人。

    是啊,我的太阳,他来自宇宙之外,所以才在这个低等世界里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而我……只是渺小宇宙里的一粒尘埃。

    尘土如何能与骄阳相提并论?

    就像内门与外门的墙。

    隔绝的从来不是天赋各异的唐门弟子。

    而是那从人出生起,就被烙印上的“三六九等”。

    我,从前是不被重视,不被重用的孤儿。

    今生终是有了家人,但我的灵魂是穿越而来。

    我只是个卑劣的偷窃者,偷来了此世的一切,并不愿再放手。

    所以,当我与他假意,“终究站在对立面上”之后。

    在审判的血剑落在他身上之前,在审判将要摧毁他的灵魂之时。

    在意识的空间之中。

    “哥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容不含任何杂质,狡黠得像只狐狸。

    “陪我演一场戏。

    “我要偷偷给那些不经我同意就把我送过来的家伙来一下。

    “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。”

    因为要配合,所以表面上,我和他就已经做出一副势同水火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但在那来之极为不易的,仅有我与他二人的意识能够交流的短暂时刻里。

    我看着兴奋规划着一切的他,终是开口问了声:你终究要回去的,是吗?

    他愣了下,随后点头说:哎呀这不重要……

    但。

    他点头了。

    因为。

    他终究不属于这里。

    太阳不属于尘埃,皓月不属于萤火。

    所以我。

    ——他的兄长。

    最终还是因为羡慕而生的隐忍的嫉妒,产生了最卑劣的自私之心。

    要那太阳,永远的、只在他身边闪亮。

    如果尘埃穷极一生都配不上星星的光芒。

    那就让恒星也跌落到尘泥里。

    ——我亲手,将耀眼的他,从神坛上拉下。

    是我要他跌落神坛。

    我要他不是宇宙之外的来客,不是需要仰望的存在。

    只是我一个人的血脉至亲。

    我永远的弟弟。

    所以我审判了他,没有留情。

    因为“演戏”,我知道他不会死,那也是我最大的底气。

    但即便后来这些记忆被封存,后来的我也被这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驱使。

    ——要留下他,要配得上他,要竭尽所能的靠近他。

    于是“我”变得不再像我。

    偏执,癫狂,不择手段。

    他来自宇宙之外,比宇宙的意志还要高贵。

    我将他拉下神坛,那么在这方宇宙,最接近他的,就只有那个不可言说。

    我要成为那个高度上的存在。

    我要,取代不可言说。

    我找到了记载,说龙神是曾最接近那个位置的存在。

    而那个位置,通常被称为“执法者”。

    宇宙意志钦定的执法者。

    宇宙法则,我为执法。

    只有最耀眼的生灵,应运而生的气运之子,才有机会抵达那样的高度。

    龙神就是这样一个存在。

    我一定要成为那样的存在。

    可是斗罗大陆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气运之子。

    那样的机会本就渺茫,所以我不能再让其他人跟我抢。

    我是穿越者。

    就算是为天道所不认可的存在。

    但只要,那个不可言说不再有其他的选择,那么祂是不是就可以把目光落在我身上?

    就算不是我……那只要我的后人,只要与我血脉相连的人能够坐上那个位置。

    而刚好,神界有金龙王,下界有银龙王。

    我可以借此,创造一个新的龙神。

    再次占据那个执法的位置。

    所以“我”利用我的孩子。

    让我的女儿去接近气运之子,借命运神兽消磨气运之子的气运。

    让我的儿子被金龙王寄生,成为龙神诞生的茧床。

    为此一次又一次让小舞,我的妻子失望。

    就这么辜负了他的努力,轻而易举,再次落入“剧情”的掌控之中。

    成为了那个讨厌的“人设”。

    所谓“主宇宙的唐三”。

    我是个不甘平庸的家伙。

    并也因为自私而自尝恶果。

    曾经是玄天宝录与鬼见愁下一具粉碎尸体,唯余一朵佛怒唐莲。

    而今,则是与兄弟离心。

    再不复从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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