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对陌生孩子说那些话,听着就不像怀有好心。他警告小刍这一带有很多坏人,诈骗犯,传销者或是人贩子,千万别和陌生人多说话。他说话的语调宛如那些久经社会考验的大人,一直以来都令小刍深感向往,可是今天他终于不再这么想了。他觉得蔡绩说话的方式有点像他的父母。
“那个人很好。”他木讷地说,“不是坏人。”
“你又不认识他。”蔡绩说,“谁知道他是哪条道上的东西。”
小刍没有再说话了。他心想自己是说不清那种感受的。亲近一个人或厌恶一个人,这里头的道理没办法完全靠言语讲明白,但是从路上经过的少年是理解他的,不怀任何恶意与轻蔑,只有小刍自己明白这一点。他回到家里写作业时仍然想着这件事,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出重重叠叠的太阳、道路与帆船。他入睡以后又见到了那摇荡在云层之上的血色残阳,夕阳下是金色的农田。在这美丽的背景前方却是一个雪白的、不断翻滚着的药瓶,好似一则特别古旧的电视广告,瓶身上用金黄字体写着“特效老鼠药”。那种金黄色字体也经常在美术片里出现。蔡绩的某个亲戚就是吃老鼠药死的。像老鼠一样死了。
在那以后小刍还是去汽修店,但是再也没见过那个背吉他的少年。汽修店的人似乎也并不清楚什么旧船厂。他们中进城最久的已在这里工作了八年,从不知道这附近有船厂。不过,对于了解一座中大型的工业城市来说,八年时间并不算充足。然后,汽修店就倒闭了。
倒闭之前的那几天,蔡绩特意到小刍的学校门口等他,告诉他这星期别再去店里。他们接手的一辆车出了问题——正是少年从店门前经过的那一天,蔡绩接手来处理翼子板的那一辆——车主认定他们对车做了手脚,私自替换了里头的配件,才导致修理完成两周后的二次故障。老板与客人吵了起来,接着不知谁先动起了手。两边都被带去了派出所,而那时事情出现了第一个坏迹象:是对方比他们先行离开。
日夜不宁的混乱就此开始了。次日早上店门口满是散发浓烈异味的油漆,后一天则是粪便与尿液;有些不知来历的人在店附近探头,似乎在偷拍顾客的车牌号;每个在店里干活的人都把手机设成了静音或免打扰,否则便有无穷无尽的骚扰电话。蔡绩曾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小刍看,上面的陌生号码无一重复。小刍问他打电话的人到底会说些什么,蔡绩给他举了最近的几个例子:三个放贷者,一个推销房地产,还有一个问包夜的价钱。
汽修店老板决定先回老家休息一阵,这个主意的决定性因素也许因为有人来查店里的消防,也许是有人跟踪了他放学的儿子。突然之间,这个季度的生意结束了,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始。蔡绩拿着在淡季结清的工钱来找他。那是在一个放学的晚上,他远远站在街道拐角的榕树后头,以免被其他学生看见他和小刍说话。其实还是有人看见的,一个同学从旁边走过,眼睛盯着蔡绩脖子上的项链,又看了看小刍,脸上挂着生硬而古怪的笑容。小刍呆呆地回望着他,脑海中又翻滚着那个梦:夕阳、云海、农田与翻滚的老鼠药瓶。
蔡绩告诉他自己要找工作。他不懂修车以外的事情,而且年纪也太小了——对外人他总说自己已经二十出头,实际上连十七都不到,没有身份证,也没有靠得住的熟人。他犹犹豫豫地望着小刍,似乎想说点什么,最终却放弃了。到了回家以后小刍才想明白,也许蔡绩是想让他父母帮忙找份工作。
他是想要帮忙,但美容院不会要一个十七岁的汽修工学徒,他爸爸听了也只是笑一笑,说这孩子真可怜,肯定是惹到了那些不干不净的人。当小刍问他什么是“不干不净的人”时,父母却都没有回答他,只是让他别再和蔡绩混在一起。又是一桩小刍不明白的事情。他只能幻想“不干不净的人”是什么样,也许是一种身上带着毒性的传染病病人,而他的爸爸妈妈觉得蔡绩已经被感染了。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,汽修店里的员工都很健康,谁也没有毛病。他的同学倒是经常一脸病态。
后天他又忍不住去了汽修店。店已经关了,铁匣门前贴着招租电话,也被人用红漆涂抹掉了,写着“贱狗去死”。他茫然地盯着这四个字,仿佛是在读一种全然陌生的异国文字。泥地里还散落着雪白的圆纸,是小刍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的东西。他绕开这些纸片,怯怯地靠近闸门,仿佛门上的四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