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 小刍离开家的那一晚是否也有类似的感受?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脸颊早被雨水淋湿了,眼眶却依然是干的,不像小刍总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。有什么好哭的呢?比起伤心,他更强烈的感觉是不甘心。在同龄人能够靠着家庭扶持读书上学,过着安生日子的时候,他却不得不要忍受辛劳和痛苦。要是这些努力能有回报也就算了,可如今竟然连努力的机会也不给他!
雨中的城市变得模糊起来。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招牌在水汽里褪去色彩,全都变成了黯淡朦胧的灰色。整座城变成一副素描纸上描绘的炭笔画。凝望这幅画许久以后,他渐渐觉得自己能看透那层灰扑扑的雨雾,沿着线条的轨迹一直注视下去。
那些轮廓与线条如有引力般拉拽着他往前走。不必去看路牌上的文字,或是沿途道路的商铺招牌,他只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向自己注视的方向倾斜,他也因此像个走下斜坡的醉汉那样踉跄前行。这是要把自己拉去哪里?他竟然觉得有点好笑,心想在外人看来自己一定已经疯了吧?
的确有打着伞的路人从他身边经过,却好像没有一个留意到他的古怪举止。每个人都漠不关心地继续自己的轨迹,这不就是这座城市的常态吗?从生到死,一切都会按照秩序运转着。他也被牵拉向前,不假思索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。行进途中,衣服已经完全被淋湿了,手中的地图看似是防水的铜版纸材质,结果一转眼间就被雨水打得面目全非,轻轻一捏就塌成了纸糊,简直比没干的油画还脆弱。
花了不少钱买的地图就此损毁了,但是他心里却一点没觉得可惜,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。连雨水顺着额头留下来的冰冷感也令人感到镇静而舒畅。等到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租屋的屋檐底下。
他转身回望街道,被雨水染成灰黑色的马路依然如平日一般,从这里能望见的每一棵树,每一面墙都再眼熟不过。要如何从这里走到平日工作的自行车店去,在哪个路口应该拐弯或直行,有什么样的标志性建筑,这些全都是他一清二楚的事。
——这下又全都记起来了。
在手中的地图彻底损毁时,他脑袋里关于道路的记忆却回来了。打开手机确认了时间,距离他出门竟然还不到一个小时。
虽然最后有惊无险,这天他还是没能去上班。刚回家里换掉湿衣服,他就觉得浑身滚烫,头晕目眩,昏昏沉沉地在床上发起了烧。身上淋过雨的地方时不时传来腐蚀般的刺痛,叫他无法睡得踏实,反而再也没有梦魇。
次日醒来,他的精神倒比前几天更好。再回想自己在雨中乱走的情形,只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睡眠不好导致的压力过大。至于地图的事情,冷静反思也完全是他自己搞错了。临海的港口本来就在北边,也没有重要的河道流经市区,这么想来当然不会有什么河口港了。
那天晚上去找小刍时遭遇的事,在淋雨发烧后就变得极其不真切了,就像是梦醒以后再去回忆梦境的细节,只要醒了就会很快忘记,只大概知道是非常离奇的内容。如今再去回想,他也无法排除自己把梦境和现实混淆的可能。究竟是自己那一晚真的见到了湖畔的男人与黑色的塔,因此才有了后续的怪梦;还是说,其实从那晚开始自己就因为某种原因陷入梦魇,还误当作了真实情况?
过了这么久,他已经无法再确信事实,而且自从退烧以后,那种先要找到黑塔的迫切感也随之消失了,生活又恢复到一成不变,也令人不愿改变的状态。直到两个星期后,他又一次梦见了湖畔的黑塔:
依然是覆盖着成片莲叶的寂静而宽阔的湖,在湖的尽头可以望见无数高高的黑色尖塔。自塔后迸发出放射状的霞光,在天际缓慢摇曳的霞光。那光华依旧鲜艳明丽,却不再有过去的热力。而原本只有绿叶与萍藻的湖心却零零星星地飘浮着红色的花苞。
难道梦里也有季节变幻吗?他正这样想着,从湖心的莲叶丛中,那只有着白斑尾的黑鸟又钻了出来,迈着悠然的步伐行走于水上。
不同于四周变化的环境,它的头顶依然看不见成鸟标志性的鲜红额甲,体态也没有明显的变化,仍然是一只说着古怪童言的秧鸡幼鸟。
“又是你呢。”从那张开的喙里依然传来女童般尖细而傲慢的声音,“这一次你要过去吗?”
哪怕这只是个荒唐的梦,蔡绩依然讨厌这只口吐人言的怪鸟。那细细的带着恶毒意味的童声,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,还有漆黑眼睛里潜藏的不怀好意,如果它真是某个童话里的角色,那多半就是某个魔鬼的宠物——天鹅湖里不就有一只黑色的鸟吗?
“真没礼貌!”黑鸟立刻说,“我可是这座湖的主人,在这里指教过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!”
不想理会这只怪鸟的言语,蔡绩沿着湖岸往旁边走去。因为身处超脱常理的梦境,他也明白想绕过湖泊去到对面的黑塔是不可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