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面,把骨儿碗赶将下去,方才徐徐在矮桌对面的小凳上坐定,对荆石道:“大人初来,想必尚觉生疏。愚朽久居此地,若有疑问,可为解答一二。”
他说话时虽低沉迟缓,但语音礼态,无一不似陆内人士,与骨儿碗等僬民大异。荆石亦不便玩笑,端肃面孔道:“多谢废舟老先生。方才听老先生自称生事吏,不知具体所司是何事务?”
废舟一闻此言,唇边皱纹隆起,似是个笑的意思,轻轻顿了顿手中木杖道:“愚朽所理,乃我僬侥国特有之事,无怪大人不知。大人可知我国中民众以何起名?”
荆石回道:“先前听骨儿碗提起,是以生地为名。”
废舟颔首道:“不错,大人可觉此事蹊跷?”
荆石先前早已存疑,只因同行的骨儿碗性子颠怪,不甚可靠,方才不曾问出口来。此刻听闻废舟提起此事,心中益发明白,略略斟酌片刻,说道:“先前入城时,见贵邦民众形体相似,未有长幼携行、母婴共处者,是否与此事有关?”
废舟面上笑容稍显,又一颔首道:“大人观察入微。敝国之中,确无母子共处、夫妻育儿,因我僬侥族人与陆中不同,虽有阴阳之性,却无延嗣之能。新代幼儿,并非母胎所出,而是生于海沫。”
荆石微微一怔,跟道:“海沫?”
废舟道:“是。大人乃陆中人士,自然不知海沫。正逢后日满月,愚朽为生事吏,当去沿海寻沫,届时大人随我同行,亲眼一睹,便知究竟。”
荆石听他此话,便也不再追问,转而提起岛中情形。废舟身为主事,果非骨儿碗可比,但凡荆石问及,无不应答清楚。相谈不出半个时辰,已令荆石晓得大概情势。
原来僬侥国本为数十散岛所合,岛民皆具猴貌,而灵智一如常人。国中唯有一城建于陆上,唤作“半冥城”。城内居者乃为国中贵族,以应陆上往来,而岛上居者约占国之八九。各岛遗世独居,隔绝外人,纵能隔海相望,啸歌相闻,却多老死不相往来。
荆石眼下所居处,僬侥人语称“哈牟娑落”,意作“小砗磲园”,岛上民居约五百人,除却废舟所居村落,沿周尚有三处聚点,另有五六十人野居山林,罕与村中往来。岛民虽亦耕田植果,但多以渔猎为食,倒也罕遇匮乏。只是海中鱼类偶染外海魔气,性情凶猛,每隔数年,难免出一祸患,须得聚众出海剿之。岛山深处亦伏猛兽,轻易不出,每逢雨夜,则吼啸如霆,声震岛外,闻者无不胆寒。
如是种种,说来虽甚离奇,但荆石既已亲见僬侥国奇态,其后再多怪事,也不足使动容,只向废舟问过那山中猛兽。但听那兽绝少出山,又是夜间活动,还不曾伤人性命。废舟虽有百年阅历,对这山兽竟也唯闻其声,不见其貌。问及何人尝亲眼见过,亦只一人曾有此遇,便是岛上的死事吏乌码。其人经年独居山中,轻易不同生人往来,因其所司职事,余人亦对他避退三舍,不敢触犯。
他两人一番长谈,各自专注,浑忘外物。唯独骨儿碗无事可做,又不耐听他两个的闲话,便在屋中四处闲逛,专逮残焰将尽的白烛,蹲在火前等其熄尽,换上新烛,再将残腊抠了,一一扔进门前那盏铁皮小灯里。如此反复,待荆石与废舟谈歇,屋中倒有大半白烛给他换过,待见得荆石起身欲走,更是喜出望外,两三步跑到门帘边相候。
废舟起身相送,见他如此表现,开口嘱道:“骨儿碗,今后一年,你随大人差遣,不可再自行其是。”
骨儿碗一晃棍子道:“俺省得,不要你老东西唠唠叨叨。新官儿,你接下来去哪儿?”
荆石并不理他,先与废舟行礼作别,掀开门帘走出屋外,抬头一望天色,见日已高升,约近午时。
骨儿碗跟着他出了门,又捅他脚跟道:“新官儿,大中午了,你是先吃饭,还是先去见那水花老太婆?”
荆石默思片刻,低头对他道:“乌码住在哪里?”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