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备的速度很快。
当得知天师教的张鲁已经拿下汉中,并有意放开道路归正朝廷,刘备毫不犹豫,带着五千北军吏士转道斜谷,直插新郑。
关西新编的这支北军五营并不简单,除了身量高大魁梧,可谓人人马战步战皆熟,再加上斗具精良,军纪森严,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好营伍。
这就是刘协和乃父不同的治兵策略,刘宏编练了恢弘的西园军,但也耗费了太多的钱粮,而刘协则在他能力之内,优中选优,常置掖庭之下,号为肺腑之兵。
同时,这一次刘备为了机动,可以说将北军驻地的良马健驮一扫而空,这才搭建起这支一人双马的行军编制。
正是靠着这般机动性和坚韧不拔的素质,五百里蜿蜒斜谷道,刘备众军不及三日便开到了新郑城下。
而当时城头上的张鲁看见这一幕,大惊,连呼“飞军轻度万重山”,其人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。
之后,张鲁带着阎圃、李休两位祭酒,并诸杨子弟,带着舆论、印绶出城迎接刘备。
张鲁虽然常在山中行走传教,但并不是不识天下的鄙夫,他知道眼前这位挂着”左将军”旗帜的军将,不仅是汉室宗室,更是在崤函战场上杀出的名将。
更重要的是,这个左将军素为仁德,有仁人爱士的美名。
于是,他才放下戒心,带着教内精粹出城迎接。
而那边刘备也对张鲁充满了好奇。
实际上,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人,也是第一次听说什么五斗米教或者天师道,甚至一开始他几乎将这伙人当成益州黄巾的余孽。
但在随军幕僚杨修的介绍下,他才恍然,知道这天师道是真正益州的地头蛇,真是奇货可居。
杨修是前太尉杨彪之子,其姐就是刘备现在的夫人。
在和弘农杨氏联姻后,刘备最后一块短板也弥补了。
一直以来,刘备未尝不努力,未尝没有禀赋,但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,就是因为他一直找不到进入上层社会的敲门砖。
而不为上层士族接纳,那刘备就储备不了人才,也获得不了名声的加持。
上层士族无论是相互之间的交际网络还是他们对于地方舆情的把控,都能给刘备带来巨大的帮助,有时候甚至比千军万马还来得重要。
君不见,昔日殿上杀袁太傅的刘备,这时候已经是人人称赞的汉室擎天柱了。
没有这样的名声,那张鲁会这么放下戒心?
刘备未等张鲁做礼就揽住其人的胳膊,然后热情笑道:
“张天师这一义举对我可谓是久旱逢甘霖啊。没有张天师,咱朝廷,难了。”
刘备并没有虚言降低张鲁的功劳,他就是要告诉张鲁,他这一次有大功。至于这会不会让张鲁小觑朝廷,他相信张鲁是想好了的。
的确,张鲁献汉中是反复琢磨过的,虽然他的弟弟张卫劝他等一等,但他自己很明白,这汉中他拿不住。
首先,张鲁没有朝廷的名分,甚至连益州方面的名分都没有,这让他统治汉中变得非常艰难。
虽然天师道经过三代经营,实力不容小视,但他们主要的影响力都在山里,如今占据一个新郑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。
但在这个天下大争的时代,只有一个新郑有什么用?不如以此为宝,卖给朝廷,最后助天师道完成转型。
是的,张鲁对于争天下没有什么野望,因为太平道那边已经在实践了,除了那异端的泰山军,其余现在还有几个好活?
反倒是,如能为上层士大夫乃至朝廷承认,那天师道将成为道门第一家,这才是张鲁看重的。
所以,他对于刘备十分谦逊,并主动为他介绍了当下蜀地的局势。
刘备就这样,拉着张鲁的手一起入城,两人边走边聊,甚至入府后,两人还在聊。
张鲁这边除了讲益州形势,还为刘备介绍天师道的教义和情况,而刘备也很感兴趣,甚至主动提出日后回京想带着张鲁一起,他要为其引荐给皇上。
就这样,两边聊得情热,氛围友好和谐。
……
刘备作风向来雷厉风行。
在和张鲁聊得热络,稳定了关系后,当天下午,刘备就让张鲁带着他来观察敌势,所看的正是阳平关。
此时,阳平关外,阆水滔滔。
阆水为益州最重要的航道之一,此时在刘备看来,真真是一眼望不到头。
在这崇山峻岭之间,阆水彷佛就是一条丝带,飘向天际。它在阳光的照耀下,波光粼粼,又彷佛一条鱼龙盘绕山间。
刘备带着一系亲从将在张鲁的陪同下,来到的就是这阆水的东北岸,此时阆水滔滔,打在岸边,心旷神怡。
但一众人的脸色,尤其是刘备这些朝廷军将,分外难看。
只因为在这般静谧的环境下,对岸的阳平关就如一个蹲伏的巨兽,刁斗森严。
阳平关所在的这一段是一条河道转弯口,北面的白龙水经过这条转弯口流向后方的葭萌关,而在白龙水的上游就是白水关。
可以说阳平关、白水关、葭萌关就是靠着这条阆水相连的。
刘备不用想都知道。一旦他这边开始进攻阳平关,上游和下游的两关守军一定会支援,到时候,正如螃蟹的两钳,将自己包围。
而且就是单单看这阳平关也是易守难攻。
如果将阳平关当成一个直角三角形,那他的直角两面就是白龙水环绕,他的后面则是一望无尽的山岭。
可能是因为群山之中吧,这里的温度也要比外间要温暖不少,所以现在还能看得见些许绿色。
换句话说,阳平关就整个占据着对岸河道口最完整的平地。要想进攻此关,只能涉水。
想到现在的天气,让军吏涉水攻关,其难度可想而知。
就在刘备还在看的时候,对面的阳平关突然鼓声大起,然后整片关防都开始吵闹起来,惊得群山之间的一些过冬鸟都四散而飞。
刘备并不紧张,他知道应该是对面的关防吏发现了他们。
但正如自己攻关难,对面也不敢轻易出动。
在刘备的后方就是巴山余脉,同样山岭纵横,错综复杂。在对面不清楚山里有多少伏兵的时候,对面不敢轻举妄动。
不过现在也好,正好让刘备看看阳平关守军的素质。
于是,在刘备的审视的眼光中,对面鼓声大作。
未几就有军将打扮的武士出现在了关头,也同样手搭凉棚,观察着刘备这边,还不时和边上人窃窃私语。
对面的反应算是很快,但在刘备看来却还不够,就在他观察的这段时间,他已经看出了不下五六处关防漏点,而那军将却无知无觉。
刘备心里了然,这蜀地应该是承平日久,比不得雍州连连乱战,无论是军将还是吏士,军事素质都远不及关中。
看了差不多后,刘备扭头,却看见那张天师面色愁苦,不禁笑了:
“天师莫非是看出什么,可有教我?”
张鲁摆手,谦虚道:
“左将军这是作贱我。你让我讲讲经,传传道还行,这让我观阵决机,可不是为难人嘛!不过呀,咱再不懂,看这关也是觉得险要,怕是不好打。”
刘备见张鲁这话引起不少人的同意,就是自己的亲从将陈到也在颔首,哈哈一笑:
“这关砦再险,也要看守关的人。我料此关守将战心懈怠,并不是什么难缠的敌人。”
这下子,不仅张鲁疑惑,就是边上的杨修等人都露出探寻的目光。
就听刘备道:
“刚刚咱们从新郑一路下来,在进入这金牛道口的时候,在谷口可曾看见一山?”
杨修想了想,答道:
“可是定军山?”
刘备颔首,随后解释:
“如我守益州,或是我我拿阳平关守将,我必然会前出到谷外,先占据这汉水南岸的定军山。”
刘备一方面要稳定军心,一方面也有心折服张鲁一系的人马,便讲得细了:
“那定军山,我虽然只是马蹄匆匆,浮掠瞟过,但也看到这山不一般。首先这山虽高,却山势平整,正适合驻扎营盘。然后其地还在汉水之南。”
张飞突然问了一句:
“在汉水之南如何?”
刘备问张飞:
“小弟,我军是从哪里进入汉中的?”
张飞恍然,反应过来:
“咱们走的斜谷道正在汉水之北,如果敌军守在定军山,就可依靠汉水来阻挡我军。而如果定军山在汉水北面,那汉水反倒要绝了他们后路。”
张飞也是从崤函战场上历练出来的,一点就透。
刘备满意,然后又解释道:
“除了可阻挡我军于汉水之北,另一个好处就是居高临下,扼守金牛道口,此地以守代攻,岂不是比那阳平关来得更好?可惜那守将不能用!”
刘备说完,众将哈哈大笑,那张鲁更是连连点头,感叹:
“左将军真为我汉家名将也,鲁自叹弗如也。”
刘备谦虚,摆手:
“这等军机本就是咱们军将该思量的,算得了什么?反而是天师所讲的天理精微,是能启迪众生的无上大智,备要学习的还很多呢!”
张鲁被这话夸得也颇为自矜,但还是知道事情急缓的,于是问道:
“左将军,见你这般从容,可是有了定策之计?”
刘备微微一笑,手指虚张,然后一捏,豪气道:
“破关之计已定矣,唯战而已!”
说完,刘备就带着众人走了。
后面的张鲁啧啧称奇,暗自叹道:
“看来我投朝廷是真的没错。”
……
而就在刘备、张鲁等人自信人生的时候,在他们看不到的南方,漫漫金牛道上,车骑相继,人马相接,涓涓如细流向着阳平关而来。
从高处俯瞰,这一支部队打着一面巨大的旗帜,正是“李”字旗。
他们正是刚刚从成都出发的李异所部。
而再将视野向南延伸,同样有一支军队行进在后方,同样也飘着两面大纛,一面书“向”,一面书“庞”。
这三军几乎以一字长蛇的方式行进在金牛道上。
刚出剑阁的他们并不清楚朝廷的平叛军已经到了阳平关外,但作为军将应有的素养告诉他们,这个时候必须争分夺秒。
但从剑阁到阳平关前线有五百里之长,路上崎岖难行岂是说说。
此时,走在最前面的李异就忍不住对左右抱怨:
“府君的军略我看是有问题的,如是我,我必不这样守。”
左右面面相觑,不敢搭腔,但李异却还是一个劲讲:
“府君一味守金牛道,而忘记了武都、阴平方向。如敌军于武都转阴平,然后走小道入江油和涪县,到时候成都西南门户洞开,我看是要完。”
李异身边的军吏也是当地人,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家主将是在歪酸怪话,其中有个就点出来:
“将军,阴平至涪县的确有古道,也叫景谷道,但那里地险山阻,没听过能有大军能过的。别说走了,就是飞,敌军也飞不过那万重山。”
李异噎了一下,看了一眼顶撞自己的,脸上挂不住,回骂:
“陈式,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。等你什么时候做到我这个位置上,你再来教训我,不然就给我老实听着。”
那叫陈式的武士听了,撇撇嘴,不再吱声。
而李异则为了挽回面子,就圆刚刚的话:
“阴平难行我不知道吗?但你可知,纵然不趋涪县,也可循白水江直趋白水关。而从武都则更近,直接顺着阆水一路下来到白水关。可以说,白水关才是重中之重,府君不以我为白水将,就是一大错误。我难道不是府君帐下第一将吗?”
原来李异愤愤不平的是这一点。
但李异确实不是自负,他还真的就是赵韪帐下第一将。
此人是关中游侠出身,身材壮硕高大,勇力过人,后来被赵韪收纳一同入蜀,很快就在东州将中打出了威名。
蜀地好巫卜,术士相师不知凡几。东州士们入乡随俗,也常有事问卜。这李异追风,也找了一盲相问卜。
那相士说他会大富大贵,位至三公。
李异嘴上说不信,但心里却将这话记得死死的。甚至他都想好了,等以后真的当三公了,他一定要回来找这个相者。
到时候保举他的子孙做个幕吏,也算成就一番佳话。
至于……
李异环视身边的这些军将,见他们那戏谑的样子,心里一声怒哼:
“哼,等我日后做三公,你们这些家伙千万别说自己曾在我帐下。咱老李,丢不起这人!”
念此,他不再理会一帮庸人,踌躇满志,向着阳平关进发。
让我辈三公之路,就从脚下始!
“左将军这是作贱我。你让我讲讲经,传传道还行,这让我观阵决机,可不是为难人嘛!不过呀,咱再不懂,看这关也是觉得险要,怕是不好打。”
刘备见张鲁这话引起不少人的同意,就是自己的亲从将陈到也在颔首,哈哈一笑:
“这关砦再险,也要看守关的人。我料此关守将战心懈怠,并不是什么难缠的敌人。”
这下子,不仅张鲁疑惑,就是边上的杨修等人都露出探寻的目光。
就听刘备道:
“刚刚咱们从新郑一路下来,在进入这金牛道口的时候,在谷口可曾看见一山?”
杨修想了想,答道:
“可是定军山?”
刘备颔首,随后解释:
“如我守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