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影,正笼在她头上。
因为手电光垂在床沿下,小偷的面貌沉在黑影里,光的边角里,只能看见昏白喉结,随着说话一上一下。
“你别怕啊,我就跟你打听点事。这儿有一个叫麦明河的人吗?”
“……是我。我们认识?”
那男人吸口气,直起腰,打量一圈被子下的身体。
“你——你就是?”他兀自不愿意相信似的,举起手电,极不客气地又在麦明河脸上扫了几圈。
她很久没有照过镜子,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,反正不会好看。
“怎么啦?”她低声问。
那男人半张着嘴,好像还在消化什么事儿。
他不希望自己就是麦明河,这一点她也看出来了;因为他马上又问了一遍,怕她没听清楚似的:“麦,野麦的麦。麦——明——河。”
“就是我。”麦明河再次微笑一下。“没有别人了。”
那男人盯着她。
过了几秒,他问道:“老太太,你多大岁数了?”
多大了?麦明河自己也得想一想。
不知道从哪年起,她就总记不清年纪了,有时还错以为自己是个小姑娘呢。
一年一岁,听着不多,却是漫天雪花一样数不尽的细微片刻;不知不觉堆积起了一辈子。
抓一把雪,不知道它是何时落下的。一截人生浮起来,她也忘了它来自多久以前。
社工说,到了她这个年纪——八十六岁——麦明河的头脑心智倒还算清明,不像有些老人……
“八十六?”麦明河朝记忆中的社工问道:“伱搞错了吧?我可没有那么大岁数。”
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,“呼——呼”的背景音再次浮起。
小偷好像才听见。他指指麦明河鼻子里插着的小塑料管儿,问道:“你这是……吸氧气呢?”
“啊?”麦明河有时会忘记。“噢,是啊。怪烦人的。”
小偷叹了口气。他将手电筒往床边一放,光圈映在对面墙上,房间被光切分,切出一圈明亮韶华,和光圈外的昏沉衰亡。
“看我……忘了问了。你喝茶吗?”麦明河问道。难得有外人来一趟,她都忘了要招呼人。“我起来费劲……厨房有茶和饼干,你随意拿。”
小偷局促不安起来,好像没想到这一幕。
“不了,”他犹豫几秒,补问道:“那个……你要喝吗?我可以给你端。”
麦明河拒绝了,向他道了谢;屋主和小偷彼此客气了一会儿。
小偷两手交握,盯着房间一角的电视想了半天,对着它问道:“你身体不好?”
“挺好的,我能自己下地走呢。”
“……吃饭怎么办?你儿子女儿来给你送?”
“我没有孩子,”她笑了笑。“也吃不了多少,随便弄弄就行……社工时不时给我拿点菜啊,鸡蛋啊。”
“社工?你在黑摩尔市没有亲属吗?”
“我都习惯啦。”麦明河说,“本来就没有几个亲戚朋友,死得还都比我早。孩子,你看电视不?”
小偷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,沉默一会儿,忽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,匆匆走出房门。
“喂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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