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年轻渔民摘掉耳机,帮着司机把他们的行李搬上船。罗彬瀚两手空空地晃到驾驶室里,打量那些仪表与指示灯。
“这几天情况怎么样?”他随口问,“船在海上好开吗?”
年轻的船主告诉他情况还不错。罗彬瀚就点点头出去了。他走到客舱,余光瞥见周温行正独自坐在船尾,眺望逐渐消失的港湾与楼厦。他立刻把眼光转开,走到最靠近船头的位置。小容一看见他来就殷勤地挪出空位,让罗彬瀚不好再去找其他人说话。他只得在那个适合观看水景的位置坐下了,两边又是小容和方秾——这和他要跟所有人保持平等距离的计划不符,但眼下也不算什么大问题。
她们观望着海,口中讨论的也是海。海啸。海平面上升。气候异常。世界末日。罗彬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她们也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在谈。是的,近来的新闻常常在说海洋的问题,但那只是存在于新闻里的事,似乎离办公室与公寓楼里的生活很远,甚至离海滩度假岛都很远。潮汐是有些异常,但并不影响他们在晚上入住海边民宿,享用民宿主人拿手的鲜鱼馄饨与海鲜饭。到了凌晨四点半他们还是照样可以起床去赶海。
他们互相提醒着定好了闹钟,然后到各自的房间里休息。罗彬瀚早已用金主特权给自己留了一个最靠近出口的单间。他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抽烟,浏览最没营养的八卦新闻与宠物视频,学着怎么辨认不同熊猫的脸,最后拿铅笔在记事簿上画自己最想要的墓碑形状。他给自己想好了第三种比较贴切的墓志铭(“我要狼人死。”),然后合上记事本看了看时间。凌晨三点了,他一点也不想睡,于是打开房门,沿着卵石甬道穿过草地,一直走到抛石防波堤的顶部。
防波堤整体上算是斜面式的。前半段的十字状堤石整齐有序,犹如墓碑层层林立,近海处则坡度忽缓,乱岩叠堆,怪态嶙峋。黑色的海水在岩缝间时涌时现,直至消退到下一圈石堤。
罗彬瀚估算着大致方向,然后侧身往他认为的东面望去,想在汹涌动荡的潮面上找到类似尖塔的痕迹,但最终只看到一点点黄豆大小的陆地。那可能是云珠岛或杨山岛,但不会是东沼岛。现在的距离还是太远了,并且形状也不对。
“如果您愿意继续这样站上两个小时,”他口袋里的李理说,声音在呼呼的海风里显得很模糊,“您唯一能在那个方向上发现的新事物是一轮初生的朝阳。”
“嘘,”罗彬瀚说,“闭嘴。说好了你这段时间不讲话。”
他在脚下的湿地里发现了一枚贝壳,曾经住在里头的软体动物当然已经不在了,留下来的不过是栋空房子。这根本算不上是放生,但他还是把它拾起来,远远地丢回海水中。去吧,他心想,眼前就是世间最宏伟最深邃的许愿池,而他抛下去的乃是人类历史中最原始最古老的货币。
假如石颀真的具有占卜师的天赋,他这一场战役就没有不赢的道理。他要获胜,而且不能是那种得不偿失的惨胜,必须得是全胜,为此付出点别的代价也值得。正当他沉思这件事时,耳中捕捉到后方草地上的簌簌声,有人摸黑走了过来。
最初的一瞬他脑中闪过周温行的名字,然而在真正回头以前,他心里就知道不是。因为那人夜间行进时发出的动静笨拙又凌乱,毫无夜视者的从容灵巧。他转身细看了几眼,发现又是方秾。她是穿着民俗里的拖鞋出来的,头发也蓬蓬散散,并非梳洗后等待出发的状态。而且她大约还没醒透,连草坪上的石子路也找不见,竟然一路跨过灌木丛走上防波堤。罗彬瀚好心地拿手机里的手电筒给她照明指路,省得她一脚踩空滚下去。
“突然睡不着了?”他等方秾走上来以后问。方秾揉着眼睛点头。他又说:“还有快一个小时呢,你可以再躺躺。”
“不,我不能再睡了。这会儿要是睡倒,再过一个小时可真的起不来了。不如吹吹风醒了好。”
海边的夜风是够醒神,但也有点危险。罗彬瀚能感到气流从后方呼呼地穿过他的脖颈,轻微却持续地把人朝黑暗的海面推搡。他转转脚跟,往后站稳了些。
“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?”他随口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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