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大约就是椴树林。这种树在雷根贝格附近随处可见,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椴树就长在镇子的广场上,颇受当地人看重。
他注意到树林的地势很高,虽说距离比农田更远,但更容易俯瞰湿地。“我想去那里看看,行吗?”他对主人说,“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在湿地附近种出这些树的。”
主人爽快地答应了。罗彬瀚又借了一支观鸟望远镜与一根探路用的拐棍,然后跳上自己的车,沿着农田边的土路颠颠荡荡地开上坡地。
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带着手机,李理也始终沉默。或许她不反对他自己找点事干,或许她正忙着指挥成百上千的无人机在湿地上空飞舞。这些无人机都有夜视功能,能在晚间继续工作,没准等他睡一觉起来就找到周雨了。不过话说回来,周雨在湿地里又该怎么过夜呢?这家伙时时刻刻都可能要入睡,总不能像只角雉似地随便往芦苇丛里一倒。
“李理,”他开着车问,“你觉得周雨现在还需要吃喝和睡觉吗?”
“如果您这是在问他眼下的安危,我只能说我们依然没有发现。”
“哦,不,我没问这个。我的意思是,他可以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找人吗?”
“我认为他在这方面的需求低于常人,但恐怕不能彻底断绝。”
“因为他还在自己办公的地方放吃的,是吧?但凡他真的不需要吃喝,他连一块饼干都不会记得放的。但我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带食物或露营装备——他可是会瞬移的啊!既然他能在洞云路206号玩一手密室消失,难道他就不能原样传送回去吗?比如说,饿了的时候传回去吃顿饭,困了的时候传回去睡一觉——你有在他那个铁房间里派人等着吗?”
“是的,我已经请人对洞云路基地内的动向保持关注,可我不认为他会回去。这两年多以来周雨先生的绝大部分行踪都有据可查,我们可以推断他鲜少使用这种空间传送能力,即便是在远途旅行时也一样。”
“你觉得这能力没那么方便。”罗彬瀚猜测道,“有副作用?需要冷却时间?会缩减寿命?”
“我们现在只能猜测了。不过我有一种感觉:目前为止周雨先生展现出来的所有能力都和他的梦境有关。”
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周雨本人能给他们。帕阇尼耶这个人可真是惊喜不断:能梦入阴曹、能干掉无远人、能给朋友下催眠术,现在还能空间传送。罗彬瀚真想叫他自己拿笔写个清单,看看这家伙的秘密法术列表到底有多长。
他把车停在距离林场十几米的地方,然后抓着拐棍和望远镜走最后一段路。坡地的土壤果然比下头干燥多了,虽然有点陡峭,可并不难走。他很顺利地登上高丘,摸了摸身旁最近的一棵洋槐。洋槐的花期早就过了,只剩下刺人的枝干与微黄的阔叶。他仰头看了看这片稍嫌低矮的树林,转过身眺望湿地。
地势的拔高果然改善了视野,同时也让夕阳在天际多留了片刻。水泽上方沐浴着艳丽的霞光,芦苇丛顶的絮丝摇曳不定,状若淡桃花色的涛浪。这个傍晚的暮色里没有半分金黄蕴调,漫眼都是彤云朱光,可这种红色是淡柔的,不怎么叫人想到血和火。
罗彬瀚举起观鸟镜望了一圈,只看见无数泽草在暮风里瑟瑟摇曳。他又抬高镜头看了看空中,只捕捉到几只飞掠归巢的燕雀。其中有个远影形状古怪,飞得又稳又慢。他猜想那应该是李理的无人机。
“有什么发现吗,先生?”
罗彬瀚放下了观鸟镜。“没有,”他叹口气说,“你明知道没有,李理。”
“我并不知道。这附近没有可供使用的摄像头。”
“可你有我手机的运动侦测数据。真要是有什么发现,我早就跳起来嚷了。”
“我们才刚开始搜索。”
“是啊,我们才刚开始。没准周雨也才刚开始,就算这家伙有魔法,他也不可能干得比你更有效率。我都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开始。就这样直接传送到湿地的正中间,然后沿着中心点绕圈走?你觉得他的侦测范围会有多大?”
“他不是这样行动的,先生,否则无人机应该在头三个小时就有所发现了。我猜周雨先生可能还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线索,能帮助他锁定更小的区域。”
“而我们只有周温行的话,”罗彬瀚说,“还有你读出来的那首诗。并且这首诗只有最后一句跟湿地有关系,前头的都是童话故事。素馨花是不会长在这种地方的。至于菩提树嘛,说实话我从来就不认得这种树,可能以前碰见过,但还是不认得。它真的存在吗?不是我们牵强附会出来的?就像我们管石蒜叫曼珠沙华那样?”
“是的,先生,菩提树存在。它是桑科榕属的一种,在印度自古就很常见,因此悉达多王子才会在菩提树下悟道,就像人们更愿意相信耶稣是出生在马槽里的。”
“有些人在菩提树下悟道。”罗彬瀚说,“有些人在菩提树下挖出自己恋人的脑袋。话说湿地附近有菩提树吗?李理?”
李理突然没了声音。罗彬瀚有点纳闷地又叫了一声,还是没回答。他正要拿出手机查看网络信号是不是断了,她又突然有了回应。
“没有,先生。”她说,“很遗憾菩提树和其他常见榕属植物一样,不能在湿地环境里生长。我也查询了卫星地图和附近的所有销售信息,这一带并不产出菩提木相关制品。”
“没准冯刍星从花鸟市场里搬了一株过来?就为了给周雨一个惊喜?”
“我看出来您已经恢复精神了。”李理建议道,“何不早点回居住点休息?”
夕阳已经微沉进芦苇海的红浪里,这场落日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。罗彬瀚知道继续拿着观鸟镜乱看不会有什么收获,可他还是不想离开。这里很安静——其实不安静,四下里有无数虫子正按不同的声部和节拍搞大合唱——视野也开阔,不像待在封闭空间里令人胡思乱想。
“我们等太阳落下去以后再回去吧。”他说着又拿起观鸟镜一阵张望。湿地的大部分区域都已笼罩在夜幕的阴影里,他仍然什么都没发现。因为实在太靠近民居了,如果冯刍星给周雨准备了一个非常精密的陷阱,就像当初他们在东沼岛做的一样,那他至少得挑一个离这儿有十公里远的地方。
“您不觉得拖到天黑以后再开车下去有点冒险了吗?我得提醒您这段路并没有照明。”
“李理,这条路最多只有一公里啊。我就算失足滚下去也能滚到民宿门口。”
“是的,可把您送去医院抢救的路就不止一公里了。更别提您的体检报告和真实情况对不上。”
罗彬瀚决定还是配合她。他是该回去休息一会儿,好等着夜里可能会传来的消息。于是他开始找一条对瘸子比较友好的下坡路。从高处看,草丛掩映的泥径颇难判断高低深浅,而且刚才除了吱吱蛩唱和嗡嗡蜂鸣以外,他觉得自己还听见一种悉索爬行的动静。大概率是野蛇在草丛里游窜。
“你记得我把那根拐棍丢哪儿了吗?”他纳闷地问,蹲下身在附近的草甸里踅摸。他很快就看见了一截黑漆油亮的木头柄,伸手把它捞进掌心。一只草梢小憩的蜜蜂被惊动了,扇着翅膀在他掌边盘旋。罗彬瀚定住不动等它飞走,免得无故挨一下蛰。
“先生?”李理的声音从口袋里传来,“您发现拐棍了吗?我认为它应该就在你脚边。”
罗彬瀚没听见她的问题。他还在呆呆地瞧着那只飞舞的蜜蜂。它在空中飞了几圈,又落回草尖上,黄黑相间的肥屁股警告性地摇摆着,向外人比划危险的尾针。其实罗彬瀚根本就没看见尾针,他看的是它的翅膀。真古怪,在夕阳的暗红光调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