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愿机仍然把“死亡”看作“永生”的同义词,而由于它还要遵循“识生者”的非暴力原则,因此才没有尝试消灭任何目标。但这一解释仍然带有许多问题,比如,如果完全遵照实验者们的设计,许愿机从“识生者”身上读取的只有指定词汇的定义,它不应当真的考虑“识生者”的意愿。
这里还有另一种解释。听起来更离奇,更富有故事性,同时也使敏锐的人感到不安。如果许愿机的确实现了那个“伟大愿景”,然而却没对我们的现实产生分毫影响,那或许就是说,此时此刻,我们已经是走在“最大幸福”与“永恒存在”的道路上了。我们在现状下所拥有的,实际上就是我们在所有一切可能性中能够获得的最好的。
这怎么会?许多人无疑都会如此发问。我们都能列举出这个糟糕现实里许多可供改变的地方。我们仍然在不断地死去和受苦,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,这都不符合我们最大的幸福,更别提永恒存在了。可是,从另一个角度想,我们面对的乃是一个复杂得超出想象的局面。所有的无限机器都在生效,现在的,过去的,未来的,它们执行的指令要彼此耦合,或者至少彼此分隔在合适的系统里。这种平衡的复杂度超越了我们所能理解的极限,这是无穷与无穷之间的博弈和均衡,因此我们只能尝试,期盼,然后等待结果。我们走在一条暂时艰苦的路上,看到邻近的路上铺满了鲜花与美酒,却不知道那条路最终通往的乃是至怖的终结。我们永远不会知道,但许愿机却能知道。它们是否已在无数愿望的博弈中为我们选择了最好的那条?
这是一个美好的期盼,并且我们也认为这有可能是真的。然而,关于“识生者”计划的最终结果,仍然有两个特别要点是很值得思考的:如果读者们还记得前文,就会知道几乎所有许愿机都容易把生与死当作一回事,因此我们不得不担心,这条通往“永恒存在”的路是否实际上会通往“永恒灭亡”(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看,后者似乎要比前者更务实一些——在第二次论道战争后我们似乎该如此确定?而如果我们的未来将注定是无穷无尽的痛苦,那么“最大幸福”在数值上的正解将会是一次越早越好的安乐死。这也不是我们真心想要的,不管未来痛不痛苦。
另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:这一切似乎太凑巧了。如果通往“伟大愿景”之路“碰巧”正是我们此刻身处的现实,完美得不需要一分一毫的修改,那未免幸运得过分了。那果真只是运气吗?这样的事件发生概率有多少?鉴于分母是无穷,答案变成了无穷小——可如果它并非偶然事件呢?如果在“识生者”计划成功以前,已经有一台我们尚不知晓的许愿机存在,并且同样被要求执行“伟大愿景”,于是与我们所许下的其他愿望彼此交融,汇聚成我们今日所处的现实……那就能解释这个巧合问题了。两台许愿机不过是为同一个愿望选择了同一套实现方案。
这桩桩件件真是令人浮想联翩。不过,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,至少我们又知道了一个使用许愿机的可靠规则:如果有一天,你掉进一个完全陌生的许愿机环境里,你的运气已经见底,你的脑袋糊涂得连一个定义都算不出来,可你不得不对一台许愿机发出指令。你想让它做点什么,但又生怕造成一些你根本不想要的后果,试试要求它“实现所有人的幸福最大化”,那从理论上而言绝不会改变任何事。你不会突然间更换了陌生的亲人与朋友,也不会被即刻安乐死,哪怕那的确可能是你需要的(是的,我们得承认某些许愿机环境令人更愿意拥抱死亡,某些人际关系也是。
这是我们坚不可摧而又变幻莫测的命运。你的福祉早在历史开始前就同其他所有人的福祉联系在一块了。你的个人幸福也许是在下一秒死去,可是对于其他人的定福而言就不是了。在那浩瀚如繁星的众多愿望中,我们所有人就像所有的许愿机一样彼此兼容或制衡。这正是我们眼下所立身的这一个现实。>>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