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是方彦塞过来的。
一个年轻但很受管教的太监,不太像宫中遗留下的手笔,或许是方彦的心腹,也可能是他为了监视慕容锦专门训练挑选的。
他在慕容锦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,明晃晃的一个眼线。
他在跟慕容锦合作,制衡。
陈嘉沐细想,或许方彦还捏着慕容锦的什么把柄,才能叫他把一个太监带在身边,连端茶倒水这样的事都得这太监来做。
她无意识地去捻自己的袖子。光滑的纱一过手指,激得她反应过来了,状做如常道:“脸边是什么?莫落到我杯中来了。”
那小太监抬手擦了擦,是雨水。他半身被雨水浇了,洇开一片,但托盘上没有一点湿意。他沉默地将盘面展示出来,糕点之中,一朵莲花酥做得鲜艳非常,花瓣开酥,花蕊用绿豆泥捏做,甚至显得轻盈。
比陈嘉沐头上的簪花素雅一些。
慕容锦本来并没有在意——他已经知道陈嘉沐浓妆艳抹是什么样子了。陈嘉沐在他面前已经娇艳地装饰过,盛开过,比今日的行头更夺人眼目的装扮他不是没见过。
今日的妆扮只能算得上平淡,没用心思似的,随意挽的一个发髻,随便穿的一身衣服,就连坐在那也是冷冷的,有点躲着他。但陈嘉沐一句话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,待到她头上大红的颜色随着动作一垂下来,好像又不一样了。
她身上的美丽确实已经褪去,但鬓发漆黑,错落间生机勃勃的一朵艳丽花朵,像把她整个人吸干吞吃长出来的精怪,那张面孔更如寄于活物的一缕苍白幽魂。
慕容锦向后靠去。他的背贴在木椅上,跟着雨水而生的疤痕的痒,越来越难以忽视。
这样的处境,太熟悉了,他梦到过,经历过,但又和模糊的印象不一致。
这里的空气太好了。不应该是这样,她周身应该是香气弥漫的,神情也不该是现在这样沉静。
得有人给陈嘉沐注入一点活力,或者是一点颜色,让她浑身上下红艳活泛起来。
慕容锦总是笃定自己真的经历过这一切——只不过不是在将军府,不是在乌云底下。他一定在某个下雨日子里和陈嘉沐见过面,而且是记忆深刻,让他想不起来也要念念不忘。
他很少怀疑自己的判断。
他整个人绷紧了,不动声色地看她。陈嘉沐背后是灰蒙蒙的雨幕,再向外,池塘花草水雾弥漫,都作镜花水月一般的虚影。近处的一盏香茗也是清冽浅淡颜色,陈嘉沐夹在中间,不正常的唇颊青白,衬她如画里隐藏的妖物。
不是这样的。
慕容锦心中有一个标尺,在依次测量陈嘉沐一切。
他想要看到的陈嘉沐不是这样的。
她不够漂亮,不够灵动,不够美艳,但是长存着玉殒香消的脆弱。
这样的脆弱,濒死的面色,是他很熟悉的。
死在战场的将士尸体,血流干了就白白的青青的,有一些和她很像。
慕容锦想起他们,就想起自己的刀枪,想起营帐风沙,想起尘土和血液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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